向晚時分,氣溫直線下降,急診室的內外猶如兩個不同的世界。
起風了,是變天的時候到了?還是歡樂的時光結束了?
姐姐緩緩打開車門,坐上輪椅。媽推著輪椅,逕自往急診室掛號處走去。
大年初二下午,媽陪著幾位前來拜訪的親朋好友走出大門。
門外,不時傳來她們道別及相約聚餐的事:「晚上六點可以嗎?」
「多少人會到呀?要在哪裡吃飯?」「…」
我獨自收拾著客廰茶几上杯盤狼籍的殘骸,邊聽著他們聊些什麼。
幾分鐘後,媽走了進來,問道:「你姐呢?平常不是都待在樓下的嗎?」
「對喔,我去看看。」我快步走上二樓。
姐姐坐在床頭,左手拿張酸痛貼布,右手沿著背脊往上摸,
似乎在找尋適合貼布的地方。
我問道:「怎麼了,脊椎又在痛?」
「嗯,不知怎麼,又開始痛。」她回答。
「我去跟媽說一聲吧,保險一點,走趟榮總吧。」
於是,我、母親、姐姐三個人又來到再熟悉不過的地點─台中榮總。
過年期間,一般醫院早已大門深鎖,急診室是唯一的對外窗口。
掛號處排了好長的一條人龍,我環顧急診室的周遭。
小小的急診部,塞滿臨時病床與照顧的親友,候診的座位也座無虛席。
風景區人滿為患,這兒的人潮絲毫不遜色,
可是這兒的氣氛卻是混雜著哀傷、溫暖與淒涼。
「李xx,請至第二診間」媽推著輪椅進入診間。
診間的大夫是個年輕人,看得出來是個住院醫師,綠衣白袍,三十歲上下年紀。
草草問完之後,說道:「我會在找免疫風溼科的大夫過來會診,
詳細的情形會由他再作安排,妳們先去抽血、照X光,等候通知。」
等待,遂成為我們在醫院裡最常有的無奈。
姐姐的臨時病床非常克難,就在電梯旁的一個小角落。
我看得出媽的難過,難過好端端,怎麼沒來由地又再掀波瀾?
難過姐姐的病痛,何時才有個交待?
難過大年初二,怎麼又得在這個診間過夜?
難過命運這樣折磨人,起碼也留間病房或病床給她吧?
過年前才染成黑色的頭髮,似乎又白了幾根,子女的痛也是父母一輩子的痛。
「我去買個晚餐,她還沒吃藥呢!」我默默轉身離開,因為,我已不忍再見。
我穿過臨時病床間的狹窄廊道,走向大門,五分鐘的路程竟像一座人間煉獄。
哭哭啼啼的孩子吵著不要打針、叫囂著我想回家;
年輕人滿面憂容的聊著病情,或是拿著塑膠袋嘔吐;
中年人呆坐在床上想事情想得出神,或向照顧的親人發牢騷、抱怨。
為數最多的老年人,也最令人不捨。有的在臨時病床上,不住地顫抖;
有的是戴上氧氣罩,貪婪地吸吮新鮮的空氣;
有的是不發一語,雙眼半閉,安詳的面容不知該替他難過還是開心;
有的是口裡念念有詞,兩眼無神,聽由醫護人員的擺布…
任憑此地匯聚所有病痛的無奈、匯聚所有苦難的象徵,
卻仍有一絲絲的溫暖逐漸醞釀、逐漸萌芽,是陪伴、是關懷、是親情、是愛情,
溫暖化作心甘情願的等待,等待黑夜後的黎明、暴雨後的天晴。
約九點半左右,護理人員帶領我們到二樓的留觀室─
為了等待住房的病人特別設置的空間。
媽打量著這裡的環境,向我說:「今晚,應該要睡這裡。」
「那妳要睡哪裡?」我瞄一下兩旁走道,沒有椅子、沒有折疊床。
「你姐睡病床,我睡輪椅。你要回去嗎?我等等跟你去拿車上的行李。」媽問我。
「我睡車上就好,明天放假,沒有關係,
車上的行李有需要打電話給我,我再拿來。」我信誓旦旦地說。
「那你自己小心,外頭的風雨不小。」媽再三叮囑後,我離開急診室。
急診室外,風雨無情地肆虐。我匆匆跨越馬路,躲進車內。
隨手拿著後座的棉被披在身上,阻絕窗外的寂寥。
今夜,街上很是冷清,除了風聲、雨聲,沒有其他的雜音。
風雨飄搖,路燈是如此的卑微,急診室斗大的字體是如此的不起眼。
車窗內側暈開一層薄霧,視野逐漸矇矓,我伏在方向盤上,昏昏沉沉睡去。
這是個等待的夜晚,等待未知的結局。
如果是妳,會陪我一起等待,是吧?
依稀,我又想起妳那個天真的笑容,
「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,不過我會陪你一起面對,嘻嘻!」
「你有什麼大事小事可以跟我說,我不見得能給你什麼建議,
但是我會好好陪你!」
明知不可能的結局,但是,我還在期待著那萬分之一的可能。
也許,在徬徨無助的時候,在最為脆弱的時刻,
永遠渴望那份曾經的溫存,僅有的餘溫也能照耀人生的整個寒冬。
如今,車子是一個人的空間,抬頭仰望是一個人的天空,
等待是一個人無言的回應。
等待病情的好轉,等待戀人的回首。
人生的等待,不一定擁有完美的結局。
於是等待,就成了人生苦痛的折磨,成就必須面對的歷練。
雖然,我們常以成敗論英雄,
然而,等待的過程卻往往比結局更令人鼻酸。
心態的轉變、智慧的成長,皆是等待之中積累的財富。
因為等待,所以我們比以往更為成熟。
因為成熟,所以我們對結局的成敗能坦然面對。
急診室外的等待,我相信燦爛的明天終會到來。
留言列表